在祖国医学发展史上,舌诊对脉诊形成了二次冲击,这二次冲击,是随着二次舌诊的发展高潮而来的。第一次冲击是从《金镜录》的出现开始的,《金镜录》抛弃中医的传统诊法,即脉诊,专以舌诊辨证,虽然可以说是一种创举,但是由于它本身存在理论上的缺陷和方法上的不足,以及舌与苔的配合与临床实践不符的缺点,因此冲击的力量不大,脉诊基本上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1、作为第一部舌诊专著《金镜录》和第一部脉诊专著《脉经》两者相比,其学术成就相差太大,《金镜录》还不足以构成对《脉经》的冲击力量,这主要与两书作者的学术水平所决定的。《脉经》的作者,王叔和西晋人,虽早于《金镜录》的作者敖氏一千余年,但王叔和做过太医令,史书称他性情沉靖,博通医方,好撰述,是当时的医学大师,他除编著《脉经》以外,还撰次过张仲景《伤寒论》,因此无论是医学理论的造诣,还是临床实践经验都是高水平的和丰富的,他既继承了古代的各家所长,尤其是《内经》、《难经》、《伤寒》这些经典著作的理论方法,又对自己的丰富医学经验进行了总结,因此,《脉经》既有理论,又有实践,既有切实可行的使用方法,又能具体指导临床辨证的脉学专著,因此他一出世,便受到所有医家的重视,并将它奉为圭臬。《金镜录》则不然,其作者敖氏,不知何许人,其经历亦无从查考,可见其影响不大。从其著作水平来看,亦决难与王叔和相比,他没有王叔和那样深邃的医学理论基础,对舌诊没有从理论上去论述,对古代尤其是《内经》、《难经》、《伤寒》这些经典性的文献中有关舌诊的内容亦未进行继承和吸收,在与临床结合、指导临床辨证方面又不那么符合实际,因此它与《脉经》无法相比。
2、《脉经》对脉名进行了统一的标准化,在《脉经》以前,脉名的名称并无统一的标准,经过王叔和的整理,对古代脉名进行了删节成为二十四种,并具体说明了他们的形象,使脉象有了明确的统一标准。《金镜录》对古代舌诊并没有很好的继承,当然说不上整理,更谈不上统一和标准化的问题。
3、《脉经》还解决了许多技术性的问题,如独取寸口诊法是《内经》、《难经》都提出过的问题,但其中许多技术性的问题尚未解决,因面尚不能达到临床应用的目的,如寸关尺的部位、长度,都由王叔和提出了明确的标准。其他如两手六部脉所主脏腑,诊脉时间,脉的阴阳、轻重、大小,人的大小,长短,男女与脉的关系,以及反常脉、脉的主病、死脉等等,王叔和都有详细的论述,并指出明确的法则,王叔和在《脉经》中还编人了历代名医脉法,包括结合临床实践的运用法则,像这些技术性的问题,舌诊同样存在,但《金镜录》都没有很好地解决。因此《脉经》是既有理论,又有实践,既有继承,在继承的基础上又有发展,既是理论性很强,又是切合实际指导临床辨证的实用脉学专著,其影响远及国外。《脉经》所具有的这些成就,《金镜录》是无法与之相比的。《金镜录》很可能是敖氏临床舌诊经验记录,并没有对其进行总结,使其理论化、系统化和统一标准化。正是由于《金镜录》本身存在的缺点和许多不足的地方,因而决定它对脉诊构不成冲击的力量。
《脉经》由于本身的学术成就和指导临床实践的重要意义,促使脉学不断向前发展,继《脉经》之后,不同版本的脉学著作不断涌现,并且从高难度向通俗化发展,在发展的过程中,虽然也出现过挫折,像《脉诀》这种谬说的流传,但很诀就受到广大医家的批判,对《脉诀》的批判,实际上是一次关于脉学的学术争鸣,其争鸣本身就是一种推动学术进步的动力,同时又是一次脉学的大普及,正是由于这次争鸣运动,才产生了《濒湖脉学》、形成了脉学的第二次发展高潮。《濒湖脉学》克服了《脉经》深奥的缺点,又吸收了《脉诀》通俗化的长处,使脉学朝着正确的道路发展,《濒湖脉学》是脉学发展史上新的里程碑。
对于《濒湖脉学》的评价,《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说:“《濒湖脉学》一卷。明·李时珍撰,宋人剽劫王叔和《脉经》,改为《脉诀》,其书之鄙谬,人人知之,然未能一一驳正也。至元戴启宗作刊误,字剖句析,与之辨难,而后其伪妄始明。启宗书之精核,亦人人知之,然但斥赝本之非,尚未能详立一法,明其何以是也。时珍乃撮举其父言闻《四诊发明》,著为此书,以正《脉决》之失。
其法分浮、沉、迟、数,二十七种,毫厘之别,精核无遗,又附载宋·崔嘉言四言诗一首,及诸家考证《脉诀》之说,以互相发明。与所作奇经八脉考皆附《本草纲目》之后,可谓既能博考,又能精研者矣。自是以来,《脉诀》遂废,其廓清医学之功,亦不在戴启宗下也。”《濒湖脉学》出世以后,由于它简明易懂,言浅义深,又是撮其诸家所长,所以无论初学和老医阅读都很适宜,真是浅得其浅,深得其深。既町作为一般的实用书籍,又可作为进一步研究古代《脉经》、《伤寒论》、《金匮要略》,以及《内经》、《难经》等经典著作,和深入研究临床辨证论治的阶梯。《濒湖脉学》的出现,使脉学进一步得到普及。至这个时期,脉学一直在祖国医学诊断上占有独特的主导地位。舌诊仍然远远落在后面。
在此之后,舌诊的发展速度明显加快,至明末清初温热学派的兴起,很快将舌诊推向第二个发展高潮,从而形成了对脉诊的第二次冲击。这次舌诊发展高潮是以明代名医薛已为先导,薛氏在偶然的机会发现了《金镜录》,倍加重视,给予其极高的评价,并注意补充了《金镜录》理论上的缺陷,他认为心为人身之主,舌为心之苗,因此舌苔能够反映机体的生理病理变化,薛氏还将舌诊的应用范围从伤寒的圈子里扩大到其他内外各科疾病。继尔有申斗垣编撰的《伤寒观舌心法》,对明代以前的舌诊进行了历史性的全面总结,以后许多舌诊著作多参考此书。在此基础上,舌诊的理论和与临床实践结合方面得到不断的补充和发展,如在理论方面,《临症验舌法》说:“核诸经络,考手足阴阳,无脉不通于舌,则知经络脏腑之病,不独伤寒发热有苔可验,即凡内外杂证,也无一不呈其形,著其色于舌。”对于正常舌色与苔的论述,傅松元在《舌苔统志》中说:“舌为心之苗,其色当红,红不娇艳;其质当泽,泽非光滑;其象当毛,毛无芒刺;必得淡红上有薄白之胎气,才是无邪之舌。”为什么淡红色舌是正常舌色呢?或者说淡红色舌的机制是什么呢,徐灵胎在《舌鉴总论》早有论述,他说:“舌乃心苗,心属火,其色赤,心居肺内,肺属金,其色白,故当舌地淡红,乃火藏金内之象也。”苔的生成是胃之生气所现。章虚谷说:“舌苔由胃中生气所现,面胃气由心脾发生,故无病之人,常有薄苔,是胃中之生气,如地上之微革也。若不毛之地,则土无生气矣。”吴坤安说:“舌之有苔,犹地之有苔。地之苔,湿气上泛而生;舌之苔,胃蒸脾湿上潮面生,故日苔。”因此《舌胎统志》说:“舌色淡红,平人之常候,红者心之气,淡者胃之气。”舌为心之苗,心主血,故舌色能够反映机体气血的盛衰;苔为胃中生气所现,面胃气又是由心脾发生,胃又与脾互为表里,故苔又为脾之外候。
在分类学方面,张诞先《伤寒舌鉴》将舌质舌苔共分为八类,他的分类方法不分舌质与舌苔,纲目不甚明显,后傅松元著《舌胎统志》改以舌色分类法,他以舌色为纲,分为枯白舌、淡白舌、淡红舌、正红舌、绛色舌、紫色舌、青色舌、黑色舌等八纲,每一种舌色插入各种舌苔,条理分明,纲举目张,颇能符合临床实用,后世多采用这种分类法。舌诊与临床结合最好,影响最大的是温病大师叶天士,叶氏创卫、气、营、血的辨证方法,突出了舌诊在温病辨证中的特殊意义,他多次强调在温病的各个发展阶段“必验于舌”对于各种舌苔的主证,都有详细的切合临床实际的论述。
由于舌诊在理论上日益完备,在指导临床辨证,尤其是在温病学上所发挥的独特作用,使舌诊稳固地进人中医诊断学的领域,成为祖国医学得重要组成部分,形成了中医的又一特色,并越来越受到广大医家的重视,另外,舌诊的感性认识强,一望而知,而不像脉诊那样“其体难辨”,“在胸易了,指下难明”。尤其是对初学医的人,舌诊比脉诊容易掌握的多,相比之下,舌诊较脉诊更容易普及和推广。
明末清初,是温病学派的黄金时代,同时也是舌诊的黄金时代,舌诊不但冲击了几千年所形成的脉诊在诊断学上的主导地位,甚至也出现过排斥和抵毁脉学的错误倾向,如《伤寒舌鉴》说:“邪气人里,其虚实寒热之机必现于舌,非若脉法之隐而不显也。况阴盛格阳,与邪热郁伏,多有假证假脉,惟验舌上苔色之滑、燥、厚、薄,昭若冰鉴,无可遁形。”《临症验舌法》亦有同样的过激言论,文中说:“据舌以分虚实,而虚实不爽焉;据舌以分阴阳,而阴阳不谬焉;据舌以分脏腑,配主方,而脏腑不差、主方不误焉。危急疑难之顷,往往证无可参,脉无可按,而惟以舌为凭;妇女幼稚之病,经往闻之无息,问之无声,而惟有舌可验。”由此可见舌诊对脉诊的冲击之大。
经过冲击,使人们认识到舌诊是有意义的,从温病扩展到临床各个方面,它有脉诊所不具有的优点,但脉诊毕竟是中医几千年来的诊察方法和特色,它不但是一种技术,不但是辨证论治构成的条件和具体内容,而且在祖国医学理论的形成发展中起到过不可磨灭的作用,因此经过冲击,人们亦就都能正确客观地对待脉诊与舌诊,使两者发挥各自的优势,结合起来,形成临床辨证论治的两个不可缺少的方法,从而使中医学向前得到一个重大的发展与前进。
在两者的结合中,有时是在辨证上作用的绝对一致,这就增加了辨证的准确性,有时因角度不同,所得各异,但可以相辅相成,充实辨证,有时是只有一种有诊断意义,亦就解决了辨证问题,有时是脉舌相反,经过分析可以对病情得到进一步的认识,所以合理的结合是使脉和舌都能发挥它们的优势,并且形成完整的、更大的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