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经》的问世,标志着古代脉学的结束和后世脉学的开始,《脉经》不但起着承先启后的作用,它在更大程度上建立了一种新的体系、新的方法、新的内容。因此《脉经》以后脉学成了《脉经》的天下。尽管《脉经》原书流传不甚广,但后来第二手的著作和一般脉学著作却无不是《脉经》的衣钵,《脉经》成为脉学至高无上的经典,后人著作在引用内、难、仲景诸书时,在脉学上不是还古人真面目,而是以《脉经》为中心选取古人的说法作为根据,其中亦难免有以古人迁就后人的似是而非,甚至于全非古人之意等问题。
后世脉学为《脉经》所限制,唐宋以来著作虽然不少,但进展不大,同时亦没有突破性质的较重大的发展。正如日本人丹波元筒在他著的《脉学辑要》中所说的:“今夫医士孰不日诊百病,月处千方,面方其诊病者,讯其脉象如何,浮沉数迟大小之外鲜识别者。况于洪大软弱牢革之差茫不能答,或一状面众医异名,或殊形而混为同候,此其故何也,盖尝究之,从前脉书叔和而降,支离散漫,殆无统纪,如元明数家乃不过因循陈编,缀缉成语一二稽驳伪诀之误也。寸关尺兰部配五脏六腑,《内经》、仲景未有明文,仓公虽间及此,其言暧昧。特十八难所论三部九候诚诊家之大径大法也。然迨至叔和始立左心小肠肝胆肾,右肺大肠脾胃命门之说,王太仆、杨玄操遂奉之以释经文。由此以还部位配当之论,各家异义,是非掊击,动辄累数百言,可谓蛋中寻骨矣。如其迟脉为腹痛、为呕吐,微脉为白带、淋沥之类,靡书不载,此皆不徒无益于诊法,抑乖圣迷人之甚也。何则,已有此证,当诊其脉,以察其阴阳表里虚实热寒而为之处措,安可以万变之证预隶之于脉乎?呜呼!谬悠迂拘之说,未有能排斥而甄综者,宜世医之不讲斯学也。”说明丹渡氏认为《脉经》以下没有进步,此其一;不承认《脉经》所订三关主脏腑,此其二。关分主脏腑问题是中医脉诊的一大学术公案,姑且暂置不论,但没有进展却是实情。对此廖平亦有类似的看法,不过他是一位公羊家,具有今文经学家的不保守但过激的习惯。他认为问题在于《难经》,将古法改为独诊寸口法,因为它将古脉法的方法名义内容等,“不顾名义违反,悍然归之经脉寸口”。这当然是正本清源之论。但他认为《脉经》继承《难经》井做出新进展的那些内容,是伪撰的就未免太武断和过分了,他的意见星要完全恢复古脉法,废除后世的发展。这样作对恢复古脉法亦许有意义,但从整个脉法的发展上讲这种纯复古的态度和方法亦不是完全可取的。这就与《脉学辑要》除去不承认三关分主脏腑外不否认后人的成就的态度有着明显的不同了。
对于这个问题以前亦有人持这种态度,例如卢子繇著《学古诊则》就是只取内难与仲景书的。但《学古诊则》是卢氏晚年的著作,并未完稿,然而它无疑是古脉学研究发掘的先驱者和奠基人。在王琦对《学古诊则》作的序文上说:“医家以望闻问切为四要,夫闻与问按式而行之,如以灯取影,罔有不合,无难也,若望色一端,所恃者目力之精巧,辨之于隐微之间,用之稍难矣。至于切脉凭之于指,会之以心,古谓在心易了,指下难明,乃难乎其难者也,晋唐以后,脉学之书日增矣,各抒所见,互有短长,伪诀流传、更相淆惑,学人于此,不能无多歧亡羊之患,卢子繇先生独采《内经》之微言,参以越人、仲景之说荟萃成书,分为四帙,名之曰《学古诊则》,明当从古先圣哲之言以为则,而无事劳心后人之纷孥云耳。”云云。说明在不满于后世脉法的情况下,发起对古脉法的整理研究。自卢氏以至清人对古脉法的发掘研究工作,并不是单纯的为复古。按我国人的习惯,在搞新发展时,表而上总好像不是创新而是复古,其实是不然的,这就是自孔子以来的惯用手法“托古改制”。这样易于使之接受,而且是在挖掘整理古入的基础上的创新亦会少走弯路,易于成功。尽管古脉学的工作挖掘整理的比重要大,但仍有一些新的内容和是正后世脉法之处,另外于后世脉法风行于世千余年之后又提出古法,在客观上又变古为新了,在这类著作中都包含了他们的新的学术见解,亦说明具有一部分托古改制的性质。
《脉经》以后脉学学术发展不大,它们没有肩负起继承发展古籍经典脉学的任务,这是引起古脉学的再次提出并予以重视和研究的一个原因。甚至于有人想以古脉学重新取代后世脉学。
宋代开始普及的雕板印剧术对学术发展影响很大。余元又是医学的学术昌盛时期。但这段历史时期对于脉学却有个首要解决的学术问题就是所谓王叔和《脉诀》的辨伪批判工作。参加这项工作的不但有医家,连朱熹、蔡西山、吴草庐等学者亦加入进来了。
伪撰《脉诀》大约出现于五代至北宋这段时间,由于内容浅近俚俗,歌诀的形式又易于记诵,又冒王叔和之名,所以一般医家都习诵此书并用于临床。到南宋时致疑的人就不少了,连朱熹对此亦有所论议,他在跋郭长阳医书时说:“俗间所传《脉诀》、五七言韵语者,词最鄙浅,非叔和本书明甚。”赵希弁《读书志》亦说:“右题曰王叔和,皆歌诀鄙浅之言,后人依托者,然最行于世。”宋元明间对此指其伪撰批其讹误的无虑数十家,影响最大的要算元·戴启宗的《脉诀刊误》和明·李时珍的《濒湖脉学》。、这段时期论议.论著、其目的都在于证明《脉诀》是伪撰的,不是王叔和所著,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就需要首先肯定王叔和甚至以王叔和为最高典范,然后再以王叔和的真著作《脉经》与伪撰的《脉诀》相对照来证明《脉诀》的伪和误等问题。为了说明王叔和的正确还会将内、难、仲景的古典经籍引来加以证实。例如《脉诀刊误》就是对《脉诀》的原文逐条证之,以王叔和与其他经典及古典名著而予以驳难的。性质是以《脉诀》为错误的一方,以王叔和包括圣贤经典为正确的一方来争辩的。李时珍的《濒湖脉学》亦是对每个脉以《脉经》为主再引据《内经》、《难经》等书以说明它。然后对《脉诀》涉及这个脉的错误说法加以批驳的。
自《脉学》问世后,这个公案才得到基本解决。不但从学术上得到进一步澄清,同时亦解决了一般习医的学习课本需要,于是比较彻底的解决了《脉诀》的“谬种流传”的问题。当然完全杜绝亦是不可能的,同时亦没有道理,因为《脉诀》还是有一些可取之处的。基于以上原因这段时期学术界的主要任务是批判《脉诀》,恢复王叔和及《脉经》的合法地位(因为当时一般人不但以为《脉诀》就是壬叔和的著作,并且不知遭王叔和的著作是《脉经》)。
为此就要肯定王叔和的不足和《脉经》存在的问题,以及在《脉经》以后受其影响脉学发展不大等等都是未遑顾及的了。
《脉诀》问题经过几百年的学术讨论和争议涉及了文献辨伪,学术讨论,普及提高等方面,到明代中后叶总算得到了解决,但学术是要发展的要前进的,它向来不会停留在某一个里程上,因此这时就出现了如卢子繇等人的古脉法的研究。如果说《脉诀》、《脉经》之辨与李时珍,李中梓等人著歌诀形式的脉书是为了普及,那么古脉诀的研究就应当算是一种提高吧。
在这时对子提高的工作亦具备了一些前所未有的条件,除去前面所说的《脉诀》问题得到解决的基本条件以外,这时《内经》、《难经》、《伤寒论》、《金匮要略》、《神农本草》的洼疏研究已经取得了不少的进展。考徵古学联系实学的学风亦由杨慎、方以智等人的方法和成就起到了推动作用,所以在这时由像卢子繇这样的具有高水平的学者兼医家在他著成《本草乖雅半偈》、《伤寒金錍》、《金匮摩索》之后,又对古脉法进行研究而写作《学古诊则》,确是具有学术意义和时代意义的。他“独采《内经》之徵言,参以越人、仲景之说荟萃成书”,无疑地在断以己意时是写进了他自己的学术主张和新进展。我们知道内、难、仲景的脉法并不完全一歌,但他的著作(前半部,因为后半部不完整)是“纵横错综,俱有条贯”的,这就说明他亦是以古说来引出自己的见解以发展学术的。
古脉学的提出它的标帜与口号都是对后世亦即王叔和以来的脉诀采取不承认或不满足的态度的。这表面上看是像做复古的工作,实际是在谋求脉学的新发展,卢氏之书是在他晚年双目皆瞽的不幸条件下未能完成的著作,后半部原稿是散乱不整的,如天假以年没有目疾是会做出更为重大贡献的,同时期的张景岳等人虽然亦算是深于《内经》诸书,但对脉法采取古今兼收并蓄的态度,故而似是而非之处不少,比之卢氏的识见是远远不及的,等而下之就更不在话下了。日本人丹波元简氏的《脉学辑要》只是不承认三关分主脏腑,其根据是不见于内难仲景之书。对于这点廖平就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说:“予难古今论脉之书,其不背古而最适用者、惟日本《脉学辑要》其书用二十七脉旧名,专诊寸口,虽沿《难经》、《伪脉经》(廖氏以《脉经》前五卷为伪)之说,然不分两手,不以寸关尺分三都,则铁中像铮,自唐以后无此作矣。予力复古法,以祛晚近之误,他脉书程度太浅,不足以劳笔墨,惟此编不以脉定病,与两手分六脏腑之诊。”可见丹渡氏的否定后世脉法还是有限度的。
至于清末的廖平见及从日本传回的《太紊》,对古脉法的方法、内容等更有所依据,于是一意复古,虽然在发掘整理上作出成绩,但亦有“想当然尔”之说,与不易为之主张,但笔像犀利论议详瞻对古脉法的研究作出一定贡献,对后世脉法亦作出了无情的攻击,对于今后脉学向更高更深领域的像索无疑是会有重大影响的。
明清以来古脉学发掘研究工作有如下几个特点:
1、不承认或起码是部分的否认后世脉法的新内容和进步意义明清以来从事古脉学发掘研究者都是对古代医籍亦即中医经典有着深切研究的人。由于他们学识很高,深通经典,所以就对后世之说不够重视,再加上后世的东西亦确实存在某些问题,于是就对后世之说凡不合于经典的就认为失掉古法,面明显存在问题的地方当然更是直斥其非的。于是自《脉经》以下几乎全无是处。他们之中有的态度较绩和有的更为徵进,对后世脉诀的否定在程度上亦就有所不同。
古脉学家并不是复古者,实际上他们是从古籍中找根据找启示,以谋求脉学的发展与前进。他们认为后世脉法不是进步是退步,这亦是为他们的学术主张开阔道路。
2、探求古说古意:既然是要从古籍中寻求发展的途径,就需要对古籍做系统深入的研究,探索古意,通过他们在学识上的优越条件和“信而好古”的治学精神,在不同方面和程度上亦都做出成绩。
3、提新见解从他们的工作和著作就可以反映出他们的主张和见解,如有人独尊《内经》,有人以《内经》、《难经》为主,有人兼采件景等之法,亦有人以遵经为主适当采取后世合理之说。在具体内容中,对古说亦各有不同的理解和主张。
4、影响范围并不甚大进行古脉学研究的人为数不多,但他们学问深湛不是一般的医家,同时亦不是一般的著作家,他们“曲高和寡”,一般人根本学习理解不了,故面这项作为时不短,但影响不大,实际并未形成一股强大的思潮,但这并不说明它不是一股思潮和在学术上没有地位。
5、著作不多但都是高水平的:自明卢子繇著《学古诊则》起,明清两代有关这方面的著作有影响的不越过十种。但由于著者都是极深研几的学者,所以各书都具有高水平,尽管在普及方面存在不足,但在提高上都是当之无愧的。
6、某些说法名为研讨古说,但实际过于新奇不易为人接受在古脉法的研究上,某些说法虽然意在复古,但过分求异于“退说”,于是产生过分新奇乃至诡异之论,不易为人接受,如仲景之“翕奄沉,名日滑”之说,实际是一句无法索解的话,远不如流利如珠等之清楚明白,但有人却一定说这句话才得滑脉的“神”。又如廖平根本否认有“弦”这种脉等等,都是无法使人接受的,亦是不实际的。